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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蓝之灾(一)

伽蓝之灾(一)

颠簸中醒来,珠子觉得颈后还一阵阵地疼。想要抬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反绑在背后,定睛一看,连脚也被捆住,就差嘴里没塞臭袜子了。虽然有光透进来,但整个身体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灰蒙蒙空间里。完了,自己肯定是被装在麻布袋里了。

“救命!救命!”珠子一边拼命扭动一边叫喊。

“吁——”,颠簸逐渐停下。似乎有人靠近,然后对着车后的麻袋就是一踹。“叫唤什么!老实点!”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

“哎哟!”珠子扎实挨了一脚,疼得呲牙咧嘴,“有话好说,先放我出来行么?”

“放你出来?想什么呢?”男人哼了一声。

“胸好闷……我从小心脏不好,不能透气了,啊,要死了要死了……”

“得得,我把袋子打开,不过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男人有点慌神地说。

“我还能跑不成,手脚都绑成这样了。”看来不是什么厉害货色,还挺好骗的,珠子在心里暗暗思量,说不定还能让他放了自己。

男人解开扎口的麻绳,珠子把头露出来。啊,得救了。珠子长长呼吸了一口气。只见那人团起一坨烂布就要往她嘴塞,珠子赶紧叫道:“别别,我绝对不乱叫。”

“那可不行。”

“真的真的!这荒郊野外的,我喊了也没人听见不是?求你了。”

男人这才作罢。珠子见势,便试探着说:“哎,大哥,不如帮我把手也松松吧?你看绑了这么久都勒出血印了。”

男子恶狠狠地瞪着她,举起鞭子就要打下来,骂道:“你特么再敢多话信不信老子抽你?”

珠子头一缩,赶紧求饶:“好好好,不解就不解嘛,我闭嘴。”

“倒了什么霉,忙活半天就一口货,还这么多名堂。”男人不满地自言自语。

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在荒原上独行着,放眼望去也只有远处山脚下的几缕炊

烟。现在肯定过了巳时了,不知道小青是不是还在城门口等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珠子忍不住开口:“哎,能不能给点水喝?嗓子冒烟了都。”

“还想喝水?老子连早饭都没吃!”男人啐了一口。

珠子转了个话题,接着问:“你跟那个叫孙湖的是一伙的吧?”

“我跟那只老狐狸一伙?别开玩笑了。我不过是送货的。”

“送货?对了你刚才说只有一口货,是……?”

“不就是你!傻小子诶。”

“?!你是人贩子?你要把我卖了?”

“卖你的是孙湖,我只不过把你运送到买主那里。”

“为什么卖我?我跟他无冤无仇——”

“卖人还要借口不成?孙湖专挑外来的异乡客下手,像你们这些年轻的,女的就直接送到妓馆,男的就当劳动力给卖了。”

“那我会被卖到哪?”

“这个……告诉你也无坊,离景枵边境三十里地有座宝林寺,就是这次的买家。”

“寺庙?!卖我去当和尚?”

“和尚?想得美,你这种连户籍都没有的浮民哪有资格当僧人,不过是贩你去当苦力罢了。”

珠子想起来了,之前貌似小青也告诉过她关于“灰丁”的事。

“景国国君下了禁荫令,当地劳力是越来越不好找了,于是许多边城的地主、寺院便从邻国购买人口。大荆城里像孙湖这种人贩子不少,他们得手之后就会把人送到我这来集中运给买家。以往几次都是一批一批地送,这趟货特么只有你一个,老子连夜赶路都要亏。”

景国啊,珠子在脑中搜索着地图,好像是与枵东南接壤的国家。果然孙湖没把她往霁门带,而是越走越反。都怪自己只想着要依赖别人就轻信了孙湖的鬼话,还一股脑儿把没有角券的事儿都说了。现在好了,都被卖到别的国家去了,将来还不知道有什么遭遇,还怎么去找小青啊!珠子不甘心束手就擒,便试图说动他:“大哥呀,看你也不是坏人,不如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当我是傻子?听你花言巧语!我放了你以后还找得到人么?再说了,我收了宝林寺的定金,半路又把你给放了,别说生意做不成,两边都饶不了我。我还有老婆孩子呢,我可惹不起这事儿。”

“哎,大哥,不是,你看你家里还有小孩子呢,万一哪天你小孩知道你——”

“闭嘴!放了你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用再多费唇舌。”男人口气强硬,“就快到地儿了,给我钻回去。”

马车又停了下来,珠子绝望地看着男人一步步逼近,根本无法挣脱。“你嘴巴还是得塞上,算我对不起你,你以后是人也好,变成鬼也好,要报仇就找孙胖子去吧。”

“啊……”塞嘴的布团被**时,珠子倒吸一口气,腮帮酸疼得要命。

“还不错嘛,看着挺秀气。”一只温热肥厚的手掌伸过来,拍拍珠子的脸,扭头对着身旁的和尚嬉笑。

珠子厌嫌地脸一偏,正好撞上那人的目光,顿时不禁打了个寒颤。瘦削的肩上撑着一张煞白的脸,一双鸷目冷冷地盯着,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珠子想到手脚还绑着,便忍气不做声。

“哎,师弟,别这么说嘛,我看这娃子挺机灵的。”胖和尚一边给珠子解开绳子一边说,“不如就安排他去松斋做事吧。”

“不,”彼时正有一名沙弥挑着担子走来,瘦和尚便叫住了他,“戒痴,带这个新来的去内庭,自有人教他规矩。”

“是。”那沙弥体格高壮,年纪也不在两人之下,却十分恭敬,听得浑厚的一声诺珠子便被催促着起身,“跟我走吧。”

虽然不知道要去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可总比待在这里好。珠子撑着地站起来,飞也似地逃离了那两人的视线。

“先跟我把这担菜送到厨房。”戒痴领着珠子在庭院中弯绕,一路并无多言。珠子四处打量着,貌似自己是从一个偏门送进来的,这附近尽是一些松竹僻路,走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多见了一些来去的和尚。似乎到了饭堂的后方,戒痴把担子卸下来,对着里头的人招呼了一句,便又带着珠子回到路上。看起来这戒痴虽是大汉模样,应该不是难说话之人,珠子试探着询问:“戒痴师父,刚才那一胖一瘦的和尚是谁?”

“噢,那是惠法和惠净师叔,他俩是本寺的司计,专管内外开销的。”

原来如此,珠子心里暗思量,怪不得是他们来“接货”,不过估计实际财权都掌握在那个瘦子手里吧。“那让我去内庭干什么呢?”

“大概会安排你做一些打扫之类的杂事。不过很少有新来的灰丁能去内庭的,看来师叔们挺看重你的。”

“真的么……”珠子心里极度怀疑,先不说惠法,那惠净是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困在这个鬼地方,该如何是好……珠子暗自叹了口气,只能且走且看了。

“师弟啊,你不是不中意那娃子么,怎么直接安排他去内庭打扫?”两人走在回厢房的路上,惠法揉了揉扁塌的肉鼻,不解地问。

惠净面无表情,一脚一步踱着,“你也不想想那里是谁在管着?”

“噢——”惠法恍然大悟,露出佩服的神情。脸上的光泽因激动而显得愈发红润。

“那小犊子一看就不安分,去了保准没好果子吃。”

“名字。”

“嗯?”

“我问你叫什么?”

“哦哦,我叫珠子。”珠子看着眼前这名叫戒嗔的和尚头也不抬地在掌事册上一笔一划添上“珠子”两个楷字。

“师兄,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哈。”戒痴粗声粗气地哈哈笑着说,也不知道他整日有什么乐呵的。听戒痴介绍,戒嗔只比他早来两年,但因精明能干而很快升任为内庭领事。珠子现在便处于他的直接管辖之下。真是字迹如人,珠子打量着他,和皮肤糙黑长相还显得有些凶恶的戒痴不同,戒嗔反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和尚。除了两弯纹路清晰、十分秀气的细眉,他给珠子留下的最大印象便是那颗圆溜溜的光洁脑袋。

“我不知道为什么惠净师叔要把你安排到这儿,但你既然来了,就得听从我管教。你最好给我小心守规矩,不要惹出什么麻烦。不然不是我不保你,大师伯可是不会容忍的。”戒嗔送走戒痴,转过头来面对珠子说。

“大师伯?这里不是归戒嗔师父管么?”

“我只是直接负责你们,觉明师伯才是这里的统事主管。”

“他很严厉吗?”

“何止严厉,大师伯不仅对人,对待自己都极其严苛,不能容忍一丝过错的存在——怎么,你对他感兴趣?我劝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不然有你受的。随我来,我跟你简单介绍下这里的布局。”

“南向中央的这间大屋为住持所住的一心堂,东西两侧分别是其门下三个大弟子所居。西厢是二弟子觉空和三弟子觉远所住的长秋居,东厢则是大师伯觉明独住的水天居。”

珠子跟在戒嗔身后,绕着内庭粗略走了一遍。戒嗔最后指着正房说:“一心堂后面连着禅室和客房,对面则是藏经阁。不过你一般不会被安排到那儿,先尽快熟悉这里的事务再说。”

“明天会有重要的香客过来拜访还愿,所以这几日要尤为仔细小心,大师伯也会要求得更严,千万不能有半点差池。听明白了吗?”回到庭中央,戒嗔对珠子郑重嘱咐了一番,然后向树下招了招手,一个在老汉放下手中扫帚便小跑过来。“这是老丁,以后你们轮流负责庭中洒扫和花木的打理工作。具体该怎么做就由他教你。”

两人恭送戒嗔离开去别处,老丁便安排珠子从最基本的扫地开始。

“这个时候落叶不多,但地上会有很多槐花,把它们都扫拢起来,最后装在袋子里,有人会把它运到园圃里,用作肥料。”老丁一边讲一边把扫帚交给珠子,“这个拿好,我现在要去剪枝了。”

好大,珠子差点没接住这把快有她人高的大扫帚。捆起来的竹把要两只手才能勉强握住,珠子几乎是在一拖一拖地刮着地面。不一会儿手臂就酸了。珠子稍作停歇,转动肩膀放松一下。这时,突然从一心堂中传来清脆的一声裂响。

“糟了!”劳作中的老丁刹时脸色惨作,拿着剪子的手颤颤巍巍地抖着。不只是老丁,几乎内庭中所有的人,包括和尚和像老丁一样的仆役都停下手中事务,一脸惧愕地望向一心堂。

大家都怎么了,不过是摔一个罐子杯子之类的吧,何必吓成这样呢。然而,事后的发展才真正让珠子体会到什么是所谓的“叹阎罗”了。

犯事的小和尚趴在条凳上,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左右各有一僧执棍立于旁,其他人都跪在庭中。一个身材颀长、骨骼挺拔的和尚矗立在众人面前训责:“告诫过你们多少次要千万注意,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破了梵灵寺送来的瓷瓶。看来不严加惩戒你们是不会上心的。慎戒、慎律,给我打二十棍。”冷漠的语气不带一丝怒气,却叫人听了更加害怕。

看来他就是大弟子觉明了。大约四十岁的年纪,眉毛浓粗,细长的眼角略微下垂,精瘦的脸上威严十分。果然长得就吓人,不过这惩罚也太重了吧。还标榜佛家慈悲呢,简直没人道嘛。珠子听着受刑和尚的惨叫,心里揪得一阵一阵的,不自觉嘴巴就嘟囔出来了。

“谁在说话?”监刑的觉明偏过头来。

不好,被听到了。这么小的声音都听得见,耳朵真贼,珠子心中叫苦。

觉明发现了珠子,背着手一步步踱近。“你貌似不是这里的人吧。”

“禀大师伯,他是今日新来的灰丁,名叫珠子,我安排他和老丁一起做事。”答话的是戒嗔。

“噢,是吗,是珠子啊,你可对我有什么不满?”

“不敢。”

觉明弯下身子,脸凑近珠子一字一句地警告:“那你就小心了。别以为你是新人就会有什么宽待,犯了错我照样不会饶恕。你可最好不要落下什么把柄在我手里。”

“是。”珠子低头应诺,觉得他呼的气都快冲到脸上了。

“其他人也是,都给我提着点神儿!作为小惩,今天全体多干一个时辰才能吃午饭。”

直至觉明远去,大家才像送走瘟神一样送了口气,接着便是抱怨纷纷,谴责打破瓷瓶的小和尚害他们又要挨饿。珠子不大以为然,虽然自己肚子也咕咕叫了,不就晚两个小时吃饭嘛,忍一忍就过去了。尽管热饭热菜是没指望了,残羹冷炙总有一些的吧。

等珠子终于干完活儿到达饭堂的时候,才发现别说残羹冷炙了,连稀饭里的米粒都几乎被涝干了。唯有一盘七八个粟米窝头,还是饭堂的管事看他们可怜才留下来的。珠子还在想这么点东西该怎么分时,一群人便哄抢而上。珠子木讷讷地站在一边,一面是不好意思抢吃的,再说也挤不进去呀。等大家都散了,珠子上跟前一看,连盘子里的碎屑都被抹干净了。无奈珠子只好端了一碗稀饭浑汤找位子坐下。对面的老丁正一点一点掰着窝头,每一口都嚼许久,似乎这样就能吃得更饱一些。“小伙子诶,别觉得我们这里粗俗。”老丁瞄了一眼珠子的碗,慢条斯理地说,“要是放不下面子,吃亏挨饿的是你自己。”

珠子吸啦啦地啜了一口汤,说:“不要紧,我下午多吃点儿。”

“呵呵,看来你还不知道。”老丁苦笑了一声,“这寺里一天就两顿饭,过午不食是规矩。”

这句话可把珠子震到了,感觉心里似有一个气球“啪”一声被戳破了。

好饿呀,珠子默默叫苦不迭。真的,自己都忘了,过午不食……以前确实在历史书上看到有些寺庙把这当作修行规矩的。早饭也没吃,中午就喝了碗米汤,晚餐更没着落,还要干这些气力活——以往在学校吃得饱饱还老嚷着要减肥,跟现在一比多可笑啊。想起以前总是吃一份豆皮还剩下半块都浪费掉了,家里经常会煲的莲藕或者萝卜排骨汤,现在这个季节最适合吃豆角了……不行,越想肚子越叫的厉害,还是做事吧,这样才能忘掉饥饿。

下午的太阳还耀眼得很,珠子被派到庭中浇灌花草。原本杂物间门前有一口水井,但因许多库存的器皿需要洗涮的缘故被占着,于是老丁吩咐她去客房后面的另一口井取水。啊,真麻烦吶,本来就够重了,还要绕远路。珠子口中叨着,两只手提着打满水的木桶从后院穿过。藏经阁阶前的空地上摆着几张连起来的桌案,上面正摊开着许多书本。晒书么……珠子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在一旁打理书籍的和尚。

“哎哎哎,那个,过来。”那和尚弓下腰捂着肚子,“帮我看下书……哎哟哟,不行了,我得赶紧去茅房……”

还没还口的机会呢,和尚一溜小跑就不见了。真是的,珠子把水桶放在地上,等下老丁该说我偷懒去了。这些都是经书吧,珠子上前随手翻了翻,好多没见过的字儿不说,认得的串起来也不知道啥意思。这么艰深晦涩的书,那些和尚整天忙里忙外的,有时间读么。闲着无聊,珠子便绕着后院散步。这院子不大,东西两侧只有四间空房,门口挂着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妙”“缘”“乐”“善”。真慢,珠子望向那和尚离开的方向,都一刻多钟了还不见回来,该不会是便秘吧。正偷着好笑呢,从角门进来一个人影。珠子一见是他,赶紧严肃表情,走向放水桶的地方。那和尚一脸神清气爽,慢腾腾迈着步子走近,两手还在扎着腰带。

“师父,脚底粘上东西了。”珠子提起水桶,看见他鞋下带着根干草便善意提醒。

和尚低头一看,果然如此,于是抬脚清理。不料重心一没稳住,跳着倒向珠子,珠子躲闪不及,后退着撞到身后的书案,水桶也被打翻在地。紧接着“哗啦”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落,等珠子转过头去看时,原来晒在最外面的书已经趴在四处流淌的水中了。

完——蛋——了!被吓懵的两人呆在那里,面面相觑。

珠子再次跪于庭中,看着觉明气急败坏地从远处赶过来。

“大师伯,真的不干我的事!我在那晒书晒得好好的,是他提着水桶撞向我的!”真是恶人先告状,那和尚为了保全自己竟把责任全推到珠子头上。

“胡说!明明是你撞到我!你说肚子疼去上茅房,我还好心帮你看书,你却——”珠子生气地反驳。

“这是诬陷!我可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晒书场,大师伯,你要相信我……”

“你说谎!”

“住嘴,你在内庭干活为何跑到后院去?”觉明偏偏针对珠子盘问。

“那是因为这边用井的人太多了,我才到客房那边去打水的,是不是丁叔?”珠子回头向老丁求证。

跪在后面的老丁却连忙摆手否认:“我,我……我不知道!你别把我也扯上关系啊!”

“丁叔你——”

“够了!”一脸盛怒的觉明打断珠子的辩解,“我上午怎么跟你们说的?这才几个时辰,又发生这样的事!”他居高临下地蔑视着珠子,语气中还透着一丝得意:“我可好意提醒过你,你不听我的那也没法子。来人,打四十戒棍!”

“师伯息怒,珠子虽犯了大错,看在他年纪还小不懂事的份上,就饶了他吧。”没想到戒嗔居然为珠子求情。

“我这次放过他,那下次呢?那对其他人呢?执法不正,何以服众!”觉明丝毫不为所动。

“大师伯!”

“不用再多说了!不然连你一起追究监管不力之责。来人——”

“是何事竟惹得师兄如此动怒呀?”未见其人,潇洒笑声先至。

“觉空师伯。”在众人的敬迎声中,一位宽著衣衫的和尚笼着袖子从容走来,后面还跟着两个随侍的小和尚。

“师弟,你来干什么?”觉明颇为不悦的脸上稍带着点惊讶。

“我本要去柏斋找戒痴,路过此处,听闻师兄在内,顺便过来看看。”觉空慢下脚步,“哟,怎么都跪着呢?”

“下面的人犯了错,我正要施以处罚。”

“诶,我看看。呀,还是个小娃子呢。你是新来的吧?多大啦?”觉空行至珠子跟前,半蹲下亲切地询问。

“师弟,你可不要在这里妨碍。”

觉空听闻此话便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手来,面向觉明说:“师兄,你这话可就见外了,我怎么就碍事儿了呢。好歹我也是师父任命的副司属,帮你管管人事什么的也是我分内之职嘛。”

“往常怎么不见你身影?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偏偏这个时候来关心什么!”

“这平日有师兄照看,我还不放心嘛。只不过这四十棍要是打下去啊,就这娃子的小身板儿,不死也得瘫痪咯!”

“怎么,你也要为他求情?莫非你和这娃子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我跟他哪有什么关系,我是在帮师兄你呀!”

“此话怎讲?”觉明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师兄,你想想,这明天就是郡守夫人来还愿的日子,要是现在闹出人命,走漏一点消息出去,那江夫人万一……到时候师兄也脱不了责呀。”

“那依你的意思,此事就不追究了?”

“那怎么能!赏罚不明,不就有损师兄的威信了吗?不如换个方式,免了那四十戒棍,抽他九九八十一下小腿,再把他罚到后山梨园去,免得笨手笨脚地在这里惹师兄生气。如此一来既不失惩戒又维护了师兄的名声,岂不善哉?”

“这……”

见觉明似有犹豫,觉空赶快接道:“慎律,拿竹条过来!我要亲自执刑,以儆效尤!”那觉空中等身高,体格健壮,脸面却带着婴儿的圆润,一双狐狸笑眼顿转威怒,对着珠子厉声呵斥:“还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站起来,把裤脚撩上去!”

觉空接过慎律拿来的竹条,毫不留情往珠子裸露的小腿上抽,左一下,右一下。“噢哟!”珠子往下一蹲。

“给我站直!不准弯!”觉空一丝空都不停,继续狠狠地抽。珠子疼得直掉眼泪。

大概打了二十多下,觉空停下动作,侧过头对庭中跪着的人群说:“你们还在这看看看,看够没?还不赶快去做事!”接着又转向觉空,满脸笑容:“师兄不如也早些去忙吧,有我在这看着就行。”

“师弟,你该不会是想趁着我们都走了把他偷偷放了吧?”

“哎师兄,我岂敢违背你的意思呢?只不过这寺中琐务繁杂,还得劳烦你多多辛苦。我虽不争气,这点小事还是能代劳的。师兄放心,剩下的五十四下我保证一抽不少。”

“最好如此,你可不耍背着我耍什么花样。”

“那是自然。”觉空恭敬诺声。

觉明威慑地瞪了他一眼,甩甩袖子,背身离去。觉空则在后高声喊道:“师兄走好!我就不远送了——”

等到众人皆散,觉空移开竹条,悄声对珠子说:“孩子,别怪我下手太重,我也是迫不得已。师兄那性情,只恐这次轻饶,日后他定当不会轻易放过你。”

“多谢师父相救。”珠子抬起头,感激地望着觉空,“只不知觉空师父为何替我求情?我们好像不曾认识。”

“师兄他执法过于严酷,我也是看不下去。再说,你这孩子我一见就觉得有眼缘吶。”觉空把竹条狠狠地往地上抽,发出啪啪的响声。珠子则在一旁“哎哟!”“噢!”地假装喊叫。

“师父,惠净来了!”身后的小和尚忽然紧张地低声说。

众人余光偷瞄,果然一张惨白的脸躲在门后偷窥。

“对不住了,你再忍一下。”觉空又抽在珠子的小腿上。

“我明白。”珠子咬着牙微微点头。

终于那惠净看满意了,阴阳怪气地似笑非笑而走。

四人松了一口气,觉空把竹条掷于地面。“差不多了。宽平、宽心,待会儿送这个孩子去梨园。”觉空耳语交待一番,又转过头来安慰珠子,“那里虽然活儿苦累些,总比待在师兄眼皮底下好。你放心,我会安排人照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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